尘封的记忆是泛黄的,象架上经年历久的书,还隐隐透着霉湿的味道。只是有一种例外,即使藏了很久很久,即使表面血迹已干,仍然不可碰触,哪怕一点点的暗示都似揭开伤疤的无情手。
一段十几年前的旧事了,旧时人,熟悉的面孔经常魂萦梦牵却总是慎而避之,尤其是在家人面前。多有和那相关的都是禁地,锁着我童年的记忆,里面住着一个叫峰的男孩。
几句和同事的闲聊从“鱼露”到“食人村”“胎盘宴”“计划生育”,天马行空转回到和峰相关的那个轨迹。
峰是该被“计”掉的,那时我三岁多了,印象中父母成天被单位领导叫出去又灰溜溜的回来,母亲那时挺着肚子。后来知道是挨“批斗”“作检讨”去了--为了要出生的峰。
“你还有弟弟?”同事惊讶万分。或许在旁人眼中我还略显幼稚,更没有“身为老大”的成熟果敢吧。“曾经有,现在没了……父母为了他经历了那么多不易,可是因为一场事故,轻易就没有了。”勉为其难之下,我平静的说。努力克制自己的泪水,提醒自己这是在公共场合。可是再努力克制也阻挡不了想峰,是呀,如果他还在,大学该毕业了。可峰永远停在了孩童时代,永远是那张可爱的脸……
他的眼睛那么纯净,看我时充满热情。他喜欢我崇拜我,因为我是他成绩好引以为傲的姐姐。家里条件不好,大家都穿的很朴素,可是峰很受小朋友欢迎,是真诚和热情吧--就像他看我的眼睛。可是最后一面却没有看到,他闭着眼,脸色青白,鼻孔还有干血块。周围是亲人的哭声,我已经记不清了,只是感觉静得出奇,轻轻摸下他的脸,冷的,心也冷了,有点怕--那时我第一次也是唯一见到的生命不再的人,是弟弟--那一面成了永别……
十几年了,峰的离开似乎带走了家庭的快乐,母亲的快乐。在家里,我小心翼翼慎言慎行;在学校我成了受惊的小鹿,别人的闲语议论,别人的伤痛、手足深情都令我悲伤,学习成了最好的避风港。大学在青岛四年,从未下过海更别提游泳了,我怕水,因为是水夺走了峰。
那水真清呀,孔雀河边土挖去加堤形成的小水湾,谁料浅水中间竟然藏着一眼深坑。“没想到浅浅的水中间陡然陷进去近两米……”救人的老师说。后来峰的骨灰也去了那里,那个带走他灵魂的地方--我也记不清亲人的哭嚎了,只是感觉很静,水很绿,象一个怪物吞噬了峰……
如今那片地方修了游乐场,喷泉广场,每到夜幕喷泉开启,孩子们冒着被淋湿的水柱冲进冲出的玩水--北方缺水的地区,水总是那么有吸引力……我们小时候也曾经顺着放学路边及膝的小水道抓蜗牛,将战利品摆在手心,让它顺着胳膊上爬,凉凉的,粘粘的……可是却没有峰逝去生气的脸凉,那刺心的寒呀!
有人说,不论在哪个城市和环境生活,总会有意无意去寻找似曾相识的面孔和背影,脑海中是那些发生过和即将发生的故事。曾经看到一个孩子,有两个相向旋转的头旋,面容象极了峰,于是定定不忍离去。假想也好,奢望也好,多看他一眼就好,只是不禁心酸眼红。峰说将来第一份工资会给我买巧克力……他矮我一头,抬眼是清澈的眼睛,真诚的笑,低头是两个相向旋转的头旋……
五月,桑子该成熟了,白色的,红色的,紫色的……他曾经冒着挨打晚回家,爬树摘回一口袋紫色的桑子。他用染上紫色的小手从渗着紫汁的衣袋掏出来捧给我--那是为我摘的,因为他知道姐姐喜欢紫桑子。我们说好了第二天下午去摇桑子的,他却失约了--那天是1992年5月27日。
我痛恨愚昧,哪怕电视中的虚构故事里的愚昧人物都能令我生气好久。我的成长也尤其侧重增长知识和智慧。如今我已具备一个成人处理突发事故的能力,比如地震,火灾,溺水……如果有时间隧道,我希望能回到那天中午。发现峰突然溺水,我至少会呼救,哭着求着请人帮忙而不是如那个同去玩水的孩子,若然无视的返校接着上下午的课--若不是老师追问谁会想到那湾浅水中还有个孩子?这形同谋杀!!如果我在峰被打捞上来的现场,会对他进行急救--即使他只有微弱的气息。或者将他送到距离不足1km的X医院,至少比当作尸体直接运回家,发现有气息又返回医院救活的几率高--这也是谋杀,愚昧就是无形的杀手,哪怕善良的愚昧!!
旧事了,亲人之间忌讳,唯一翻出来的理由是用它作为彼此伤害的利剑,因为它那么刻骨铭心;旧事了,每回梦见熟悉又陌生的脸,仿佛很久不见归来的朋友,我们无所不谈……可梦却那么短暂;旧事了,经历了14年可是我记忆的断层却难以消除,身体成长了,心却停在了那个初夏,陪着峰一起守住天真;旧事了,还是不能提起,懊悔我命中的水淹没了峰成长的轨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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